董竹君(1900年-1997年,上海锦江饭店创始人)自传《我的一个世纪》
过去我总觉得个人生活的历史是无可称道的。故郭沫若老和《大公报》著名记者、老友杨纪(真名张篷舟)热心地要为我代劳写回忆录,我均未同意,殊深抱歉!
春秋代序,九十余年的时光转瞬飞逝。回首自己过去的各个阶段:从幼年起,自己像是在梦魇中度过。童年时代就失去了欢乐。尤其是青年时期,抚育后代、孝养双亲的重担压在身上,真所谓历尽人间忧患了。当我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步步维艰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晚年的岁月里坐下来从头至尾写下自己的一生。因此,无论在革命工作或其他方面,就极少留存什么有助于写这份回忆的材料(原存照片、少许资料、书、画都在“文革”中被抄走及烧掉了)。
执笔之初,我原想以批评的角度来回叙过去,一方面限于时间和精力,更主要的是我考虑到还是首先应该把当时的想法和做法如实地记述下来较好。这样虽有它的不足之处,但能看清楚我过去步履的痕迹。无论是对的或是错的,都是一生中的实情。基于这理由,我就不愿放弃纪实的写法,因而就这样粗线条地写下去了。写得极其粗糙,故这份自传体回忆录只能说是概括性的,并因事近百年,年迈体弱,记忆力衰退,时序的前后,记错或遗漏的事情肯定是不少的。
第一章 童年的家庭生活
一、贫困
我的出生地我生于1900年,阴历庚子年正月初五。今年2月我满九十七岁。小时候名字叫“毛媛”,双亲叫我“阿媛”,人们称我“小西施”。
我生长在很贫苦的家庭里。当时我家在上海洋泾浜边上、沿马路坐南向北一排破旧矮小的平房中,租了一间居住。邻居都是在各行业当小工的。这条浜未听说过发源于什么地方,这是一条黑得如墨汁、稠得如柏油、看不见流动的污水浜。浜里有死猫、死狗、死老鼠、垃圾,也有用草席、麻袋装盖的婴儿尸体。据说这些婴儿多半是当时社会不允许出生的私生子,这些私生子有时碰上过路的好心人,就给送去育婴堂接婴处。
夏季到来,污水发酵,臭气上升,四处飘散,再加上蚊虫乱飞,真叫人受不了。这条臭水浜,位于当时英、法租界线上。“义和团”运动以后,帝国主义扩大租界,就把这条臭水浜划入租界范围。
后来臭水河浜被填塞改称六马路,以后又改称爱多亚路。爱多亚路南为法租界,北面为英租界及英美公共租界。解放后改称延安路,分东西两段,即延安东路,延安西路。
父亲的贫苦亲戚蛮多,彼此很少往来。父亲的二弟名文选,我的这位二叔极其仁慈勤劳。三十年代时和二婶俩住上海蒲石路渔阳里一号(现名长乐路铭德里33号)。二婶未生育,领一养女名国祯,小名根娣。根娣聪明能干,长大招赘女婿。女婿人很忠厚,生一男一女,以后迁居陶尔斐斯路(现名南昌路)43弄37号。全家以卖报为生。不论冰天雪地、狂风暴雨、炎炎烈日,每天必须在天亮前到报馆批发处门口等候买报。领回整理后,全家再出动分送订户,每份可赚买价的百分之二十,依此糊口。
在1947年春,住房着火,二叔的八岁外孙和四岁外孙女,因家人卖报未归,邻居未及搭救,不幸被活活烧死了。当时我送去二百元济其眉急。两个天真无辜的孩子被夺去生命,我特别心痛。他们的惨死使我久久不安!
二叔疼我帮助我不少,可惜很早病故。二婶于1981年夏去世。国祯妹后来又生了几个孩儿。夫妇俩在解放后转入邮局工作。不几年退休了,现在全家生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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